老 井【原创散文】

孤霞宣汉中学

老家的屋后有一口井。


当年，这里只住着我们一户，井就在我们家的后门口，所以它是属于我们的，邻里乡亲们也都公认，从没有谁把水资源上升到属于国家的高度。

那是一口很古老的井。井有多大年岁了？谁都不知道，据说连爷爷的爷爷也说不上来。我们一代又一代的，都是这井的子孙。子孙们都知道这井祖宗的脾性：春雨发了它就醒了、活了，大雪冬至过后它也要冬眠，不再供水，只是夏天无论怎样也不会干涸。周而复始，年年如是，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更替。


那是一口很清冽的井。满满一井水时近两米深，井㡳也直视无碍，就是掉根针下去，都历历可见。酷暑盛夏，舀半瓢喝喝，自嘴里一直凉爽到心里。


那是一口全石以为底的井，水是从井底"V"字形石窝的缝隙里挤出来的，是百分百的原汁原味的山泉水，七六年大旱六十八天，到处干枯了不少的井，可这井照例汩汩不断。清醇爽口的井水不但滋养着我们一家，也滋养着近邻的家家户户，把它的灵气，把它的柔情，奉献给了每一个人，泽被着每一个人。大家无不与有荣焉，为井骄傲！为井自豪！

但是，十八年前我还是离井而去了，以致于要早晚得见它，要日日享用它，便几乎成了一种奢望。井啊，我魂牵梦萦的井啊，你承载了我太多太多的过去，那记忆中的你，那记忆中与你相关的一切呀，就是给我整天整夜也说不完，道不尽哟！

我们是单家独户，恰处在两个生产队的交界处，且正好在大路边。由于井水的清凉可口，两个生产队的高邻夏天一到，就一定要来打凉水喝，更有路人绕道也要来畅饮解渴。于是我们家人气旺旺旺的，完全称得上"门庭若市"，一方面是多亏了这么好的一口井，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的母亲，母亲是个和善、慈怜的人，凡老人孩子来取水，她总要自己或家人帮着；凡过往口渴之人，一概地不仅能感到井水的冰凉，还总会尝到母亲亲酿的醪糟的甘甜。


母亲虽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，一辈子也没好穿好吃过，可她尤其讲究环境的卫生。她认为，既然住在大路边，就不能让过往之人笑话。所以屋前的院坝，屋后的竹林，包括阶沿阴沟，母亲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，尤其是对那口井，一直坚持着十天半月里彻底保洁一次，像洗涮自家的水缸一样，刷了又刷，清了又清。

井的上面是一大坡竹子，或许正是因为竹林的荫蔽吧，井水更清凉，井边更清爽。或许正是因为竹林的遮挡吧，林下那几眼贮藏红苕的坑窖冬暖夏凉，煞是好玩。林边还有野生的地枇杷（俗称地果），野生的刺莓（俗称刺泡），一年一度地，馋红了不少双眼，馋开了不少张嘴。所以，这里真可以说是我儿时的乐土


竹林里有的是竹牛随我们逮，有的是鸟窝任我们掏，勿须吆喝，每天都自会有玩伴聚拢来，不论男女，不管辈份，不分贫富，闹呀打呀、跑呀跳呀，爬竹子、捉迷藏，摘刺莓、刨地果……该玩的，能玩的，直玩个昏天黑地，难舍难分。竹牛鸟蛋，刺莓地果，数量多少无所谓，能有足矣！哪怕烧煮得半生不熟，哪怕沾满了灰尘泥土，吃着可香可甜呢。不必担心什么什么超标，不必考虑是否是转基因，毕竟那是土得不能再土的好东西呀，何况大伙享受的是过程，正如钓胜于鱼呢？热了就去井边坐会儿凉凉，渴了就去掬一捧井水解解。嗳哟喂，那才叫个美呢，真是"此中有真意"啊！

有这口井，真好！凡用水较多的活儿，都可以到井边儿去做，毕竟没有自来水可用的当时，惟此才更方便。这不，衣服脏了就井边洗去；做凉面就去井边反复冲淘，满满一钵，几下就凉了；耕田耙田拣回半盆半盆的鱼，端到井旁边剖边冲，很快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。临死前的鱼儿能享受这般美的井水应该是不枉被捉的，瞧，一个个肚里都挖得空空如野了，竟还要蹦跳喔。

……

每次回到老家，我都要去跟老井打个招呼，让老井刻在我记忆里的过往复苏过来。可是一年又一年，一年又一年，那记忆竟日渐可怜了起来。什么都回不去了！什么都拽不住了！母亲走了已多年，小弟已住进新居，我和老大都客处县城，老宅是"城春草木深"啊！老井也已被封得严严实实，水被抽到高处的池子再流向用户，谁也不再来取它的凉水，冰柜冰箱冷饮机里的水凉多了；谁也不必来此纳凉歇息，风扇空调的效果更好；竹林里鸟儿都早没了踪影，哪还有什么鸟窝？刺莓地果也争不过超市里的葡萄圣女果！何况这年月谁还能犁田耙田时收获鱼呢？老井呆呆地，木然地守在那里，像个孤独的老人。还好，母亲的坟离老井只几丈远而已，她老人家对老井是不离不弃的！

——018.4于宣城家中